Saturday, October 10, 2015

INK -145

記得當年花爛漫 - 施淑

在講完杜甫<樂遊園歌>感慨深長的結句:「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之後,葉老師突然從唐朝轉過身,在黑板上抄了一手沒有標題,沒有作者,只注明「近人作」的七言律詩: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這首讓我邊抄邊覺怪異的詩篇,慣於講詩時跑野馬的葉老師卻異乎尋常的未多作講解,只教我們注意詩中的意象,比較詩末結句與千年前杜甫的感懷。而這首讓我直覺不尋常的、謎樣的「近人作」的詩篇,直到後來我到加拿大讀書,才在圖書館裡赫然發現是魯迅紀念一九三〇年代被國民黨虐殺的左翼作家柔石的詩。

直到這之前,直到我終於了解葉老師為什麼會在一九六〇年代台灣的課堂上突然抄寫魯迅這首意象陰森。語感淒厲的詩之前,我都不知道經常披著她那身珠灰色的風衣,意態雍雅,神情自若地出現在校園和講台上的葉嘉瑩老師,竟然是一九五〇年代台灣白色恐怖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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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的現代小說中,她最喜歡的是卡夫卡的<絕食的藝術家>,接著又說,她認為能跟這篇小說的痛苦絕望比並的是俄國作家安德烈夫的<紅笑>。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作家和這麼奇怪的篇名。幾年後,我從魯迅的文章讀到他把安德列夫、波特萊爾、王爾德放在一起,稱他們是「世紀末的果汁」,是五四後在黑暗中摸索的中國新文學作家的文學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