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容易記得他父母都是過渡時代的人。他母親這樣新派,她不懂為什麼不許說「碰」字,一定要說「遇見」某某人,不能說「碰見」。「快活」也不能說。為了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不知道有過多少麻煩。九莉心裡想「快活林」為什麼不叫「快樂林」?她不肯說「快樂」,因為不自然,只好永遠說「高興」。稍後看了《水滸傳》,才知道「快活」是性的代名詞。「幹」字當然也忌。此外還有「壞」字,有時候也忌,這倒不光是二嬸,三姑也忌諱,不能說「氣壞了」,「嚇壞了」。也是多年後才猜到大概與處女「壞了身體」有關。
- We have the damnedest thing for each other.
- 我向來是hit and run.
夜間她在浴室燈下看見抽水馬桶裡的男胎,在她驚恐的眼睛裡足有十吋長,畢直的齌欹立在白磁壁上與水中,肌肉上抹上一層淡淡的血水,成為新刨的木頭的淡橙色。凹處凝聚的鮮血勾劃出它的輪廓來,線條分明,一雙環眼大得不合比例,雙睛突出。抿著翅膀,是從前站在門頭上木彫的鳥。
+324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上帝還猶可,太富幽默感的上帝受不了。
她從來不想起之雍,不過有時候無緣無故的那痛苦又來了。威爾斯有篇科學小說The Island of Dr.Moreau,寫一個外科醫生能把牛馬野獸改造成人,但是隔些時又會長回來,露出原形,要在浸硫酸裡,畜牲們稱為「痛苦之浴」,她總想起這四個字來。有時候也正是在洗澡,也許是泡在熱水裡的聯想,浴缸裡有沒有書看,腦子裡又不在想什麼,所以趁虛而入。這時候也都不想起之雍的名字,只認識那感覺,五中如沸,渾身火燒火辣燙傷了一樣,潮水一般的淹上來,總要淹個兩三次才會退。
她看見空氣污染使威尼斯的石像換石癌,想道:「現在海枯石爛也很快。」
她再看到之雍的著作,不欣賞了。是他從鄉下來的長信中開始覺察的一種怪腔,她一看見「亦是好的」就要笑。讀到小康小姐嫁的人是「不好」,一面笑,不禁皺眉,也像有時候看見國人思想還潮,使她駭笑道:「唉!怎麼還這樣?」
+305
- 我前一向真是痛苦得差點死了。
- 你這樣痛苦也是好的。
//是說她能有這樣強烈的感情是好的。又是他那一套,「好的」與「不好的」,使她憎笑的要叫起來。
+256
小赫胥黎與十八世紀名臣兼作家吉斯特菲爾伯爵都說性的姿勢滑稽,也的確是。她終於大笑起來,笑得他泄氣。
他笑著做起來點上跟香菸。
- 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搞好它。
他不斷吻著她,讓她放心。
越發荒唐可笑了,一隻黃泥罈子有節奏的撞擊。
- 嗳,不行的,辦不到的。//她想笑著說,但知道也是白說。
泥罈子機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來,沒完。綁在刑具上把她往兩邊拉,兩邊人很有耐心的死命拖拉著,想硬把一個人活活扯成兩半。
還在撞,還在拉,沒完。突然一口氣往上堵著,她差點嘔吐出來。
他注意的看了她的臉,仿佛看她斷氣了沒。
- 剛才你眼睛裡有眼淚,
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覺得抱歉。
他睡著了。她望著他的臉,黃黯的燈光中,是她不喜歡的正面。
(廚房裡有把斬肉的板刀,太沈重了。還有切西瓜的長刀,比較伏手。對准了那狹窄的金色背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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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她的冷漠,淡淡的像是快要沒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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