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 2013

A little larger than the entire universe


在世界中寫作,為世界而寫
董啟章


 "又東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期狀如貍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 - <山海經> -

"自為牝牡"、"食者不妒"的"類"自然只屬"人類"的文化想像,但這種想像卻像我道出了一個真相,這就是:妒的本質並不關乎所謂"第三者"的介入,而在於"自為"、"自足"的不可得,以至於對非我的不能自拔和永無饜足的欲求。


那麼我們是時候離開那想像的餐廳了吧。是時候回到家裡了。是時候忘記文學了。我早就忘記了。再寫的時候?也在讀的時候。正如我們在生活中忘記生活。所以能一往無前。在愛情中忘記愛情。所以也不失去愛情。因為事實上就如同時刻念記。因為已經成為了本能。和直覺。無須思索。和反覆疑慮。像我朗讀一個句子,我的聲音和句子融為一體,分不開文字,和我自己,和你。和你。和我。和我。
p203
存在一種既非這邊也非那邊的"邊緣狀態",那就是我說的"門檻"了。"門檻"方面代表著踟躕、困惑、甚至可能帶有一點退縮的意味。可是,他也同時代表著懷疑、批判、反叛、和自我尋索的精神。
但無可否認,我們的"家"就是寫作。我的家可能看來較平靜安穩,而你的家較動盪不安,但怎樣說都是家,都是不得不回去的。
你這些年的狀況,與其說是一種外向的追尋,不如說是一種逃亡吧。一種從地域,從文化,從語言的困局逃亡。...你拋棄你在本城文學微不足道的榮耀,去那遙遠的地方當一個常被老師責罵,被同事看清得初哥。你深知道,在這些範疇裡,無論你多努力,也很難追上當地人的水平。為此你曾經沮喪和失落。當然,你最後優勝的還是寫作。這是你累積經年,不會失喪和磨蝕的東西,但也是個沉重的,讓你透不過氣的包袱。於是,這次你逃進另一種語言裡去。我雖然沒有看過你的劇本,但我的感覺是,也許你在英語的國度裡能夠輕裝上路。
說荷戢獨徬徨也實在太宏偉。我們的模樣也許比較接近狂想者唐吉軻德,向著所謂時代進步的巨輪大呼怪獸, 揮茅衝刺,結果卻被摔得落花流水。



Fernando Pessoa為自己發明72個筆名,或者 他稱為heteronyms的身分

站在門檻上的你們會問:好了,我已經完成了認可的學習階段,之後將要踏入工作的階段了,我要怎麼做呢? 是謀求認同外界普遍的工作價值,還是繼續追求自我的人生價值,並且準備面對和承受後果? 你們對於這個問題,也許永遠也得不到答案,而最有意思的,其實永遠的發問而不是終極的答案。你既拒絕被外界所同化,但又避免陷入封閉的自我裡。你既看穿成長的謊言,但也知道反璞歸真只是一廂情願。於是你嘗試站在自我與世界之間。而你要為此負上永遠不得安寧的代價。而如果"門檻狀況"的確是青年後期的特徵的話,希望你們能夠接納,在這樣的意義下我是你們中的一員,是你們的同代人。
前代人

不過,我明白,我們也同時是不得不離家,不得不自我放逐的。所以我明白你為什麼要投身到那些領域去。這就是今天作為一個文學人的命運吧。"文學"本身已經變成了一種逃亡。不過,逃亡並不是撤退,流放也不是迴避。帶著"家"出去的,必然會帶著"家"回來。必然會寫下去,而且用寫,來反擊。

而我,就只能在這遙遠的本城向你揮手,被我們的語言鎖住腳步,把出發拖延為永遠不會實踐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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